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甜美的少年過著鬱悶找不到出口的人生,從My Own Private Idaho開始認識Gus Van Sant的電影,到十幾年後的迷幻公園(Paranoid Park),獅子座的導演仍然關心相同的主題,看看他是怎麼想的吧...

深夜。我們聽見葛斯范桑(電話專訪全文)

葛斯范桑的【迷幻公園】可能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唯美的少年成長電影。
導演透過他獨特的影像與聲音的結合,完美(非常完美)的表達出他個人的人生觀。
從創作者的角度來看,能把自己所想的,如此精準,卻不失感性的呈現在銀幕上。
我打從心底的敬佩及感謝葛斯范桑。 【九降風】導演 林書宇




向電影公司提出了要求採訪葛斯范桑的訪問,葛斯非常直爽的答應了這個採訪。只有一個條件,是希望訪問在美國西岸時間早上八點半到九點半之間進行。
因此原先我們希望以媒體專訪的方式進行的訪問,來了個大轉彎,換算成台灣時間,的確是不太可能進行媒體專訪的夜半十二點,尤其記者們該是金馬獎頒獎典禮結束後,各處如火如荼舉辦的慶功宴跑攤中。
如同後來葛斯范斯桑在這篇訪問中說的,突發的狀況不見得是個壞事,端看你如何處理。
於是,對於這個也不太算是意外的狀況,我們邀請了剛剛完成【九降風】的台灣新銳導演林書宇,請他以電影創作者的身分和葛斯范桑進行一次對話與交流,或許會比原先的採訪更有趣些也說不一定。
於是有了這篇越洋連線專訪。
不同於現有的報章雜誌已經提出的幾乎千篇一律的提問,林書宇以他本身細膩的對於電影所營造出的強烈的感動、及以創作者身分關於電影背後的製作情境,向葛斯范桑提出了疑問與請益。
從葛斯的開頭簡略的回答,到逐漸地不時充滿笑聲的熱情,或許他也有感覺到我們的誠意以及這不只是「一般性」的媒體採訪吧。

深夜,坐在寒冷的辦公室裡。
我們靜靜地坐著,聽著葛斯范桑。打從心底的湧現出莫名的感動。


葛斯范桑 原子映象辦公室,越洋連線採訪。12月8日凌晨12點半
GVS葛斯范桑
TL林書宇

GVS: 喂。
TL: 嗨,這是台灣的原子映象打來的電話,找葛斯范桑。
GVS: 嗯,我就是。

TL: 嗨,我們約好要做一個電話訪問。
GVS: 嗯。

TL: 首先讓我自我介紹。我是Tom(林書宇),事實上我不是記者,而是【迷幻公園】台灣發行商-原子映象的一位朋友,也是電影導演。
GVS: 你是杜可風的朋友嗎?

TL: 不是,我沒有遇過他。
GVS: 喔,我把你想成別人了,抱歉。

TL: 我做這個訪問首先是為了【迷幻公園】在台灣的發行宣傳,但我也是你的影迷,所以我有點緊張,如果我聽起來有點…,呃,你知道…。
GVS: 好。

TL: 第一個問題,這是我個人的好奇心,你的名字范桑是源自於?
GVS: 荷蘭。

TL: 荷蘭?嗯。下一個問題是,我很喜歡【迷幻公園】這部電影,但我沒看過小說。我想請問蓋比尼維斯(男主角)本人很接近原著小說中的亞力斯嗎?你選用蓋比是因為他很符合你對亞力斯的想像,還是因為蓋比是個吸引人的少年,而你可以從他身上再發展角色?
GVS: 嗯,在書裡的角色是沒有圖像的,可以是任何人,只是蓋比是我們認為最吸引人的一位。我對這個角色的樣貌並沒有特別的想像,他只是在書中的一個角色。

TL: 那麼,電影中的對白,尤其很多內心獨白的部份,都是在原著中的句子,或是蓋比個人有加入什麼他想法嗎?
GVS: 沒有,對話都是源自書裡。

TL: 那麼跟這些年輕演員合作,他們在演出之前有受過什麼正規訓練,或者說在電影前製階段你是如何跟這些年輕演員們工作的?
GVS: 嗯。通常我們會選我們真的喜歡的人,那些有某種天賦的人。所以並沒有什麼訓練,而是在鏡頭前可以自在的演出或是即興表演的人…。我們沒有訓練他們,而是看看他們是否可以辦的到。

TL: 可否談談你跟杜可風的合作。你的前三部電影【痞子逛沙漠】、【大象】、【超脫末日】的攝影師都是Harris Savides,但這次又選擇了與杜可風合作…。
GVS: 從【1999驚魂記】開始我就一直很想跟杜可風合作,在拍【1999驚魂記】時我們等於是在「複製」那部電影(希區考克的經典名著【驚魂記】),因為只是依據原片畫面的重新拍攝,他並不能像他平常拍電影那樣創作,因此這次有機會跟他一起創作電影。

TL: 那麼工作的方式呢?因為你在電影拍攝前並不會先分鏡,所以是在片場跟杜可風討論嗎?
GVS: 我們在(電影開拍)之前會有相當多的討論,杜可風,及這部電影的共同攝影師李曉雨,他們會自己先去做很多的準備工作,以及相當大量關於這部電影的「概念化」。之後我們會碰面討論,然後在經過電影籌備階段對於許多不同基本準則的討論後,在拍片現場我們就只是依據現場的狀況來反應。

我的意思是,那個基本觀念還是在,我們只是延伸至實際的情況。一瞬間變成是實際的電影拍攝而不是假設。所以我們並沒有,比方說,拍片工作札記之類的東西,在片場時所有東西已經在他的腦海裡了。杜可風是個相當聰明、又保有相當即興創作力的電影人。

TL:我在某些報導上看到杜可風形容你們兩位作為電影創作者,都是「為了要知道自己要什麼,需要先知道自己不要什麼。」是這樣嗎?如果是的話,知道你們不要的是什麼,會是一個很長的過程嗎?
GVS: 不會,不會很長。我的意思是,這種行為我們常有,所以…,你有跟杜可風討論到這部電影嗎?

TL: 喔,我沒有機會遇見他,這些是我從資料中讀到的。
GVS: 好。嗯,我想他的意思是,有很多東西是你知道你不想要的,因為很多時候那只是一種風潮或流行,我是指有很多的攝影方式是一種風格,在那個媒介中尋找風格,而這種風格或類型是與主題相關的,這也是某種流行,我的意思是,有許多不同的潮流,即使你可以想出某種反潮流的東西,反潮流也可能是某種潮流。因此有許多你不想要的、千篇一律的(攝影)方式,就比如那些你不會穿的衣服。

應該說,有很多衣服是你不會穿的,但有些衣服是你可能會穿的,而你不去穿只是因為所有人都在穿了。你知道我的意思嗎?你可能會穿某些衣服,但因為大家都在穿了,所以你就不穿了,而你得要有自己的主見,想出其他全新的你可能會穿的東西。

很多鏡頭就像穿戴什麼東西一樣,你設計了一個特殊的鏡位,但那可能跟某個歷史鏡頭相同,比如說是尚雷諾的、或可能很像希區考克式的鏡頭,但是再加一點點變化,或可能是吳宇森和希區考克的綜合體,所以你就會不停的在討論你喜歡這個嗎?或是不喜歡那個?有時候某些東西是你反對的…,或這有時又很像是煮一鍋湯,你可能想要添加什麼東西,但又不希望過度加料,太多不同的材料最後讓這鍋湯變得很詭異,加入的料需要跟其他的材料取得平衡。這很有趣,但你不能…不可能每種調味料都加。

雖然在某些電影裡他們會這樣做,他們也的確試圖這樣,但就某種程度來說這並不可能,你偶爾在某些電影當中看到他們試圖加入各種不同的概念,但至少對杜可風和我來說,我們喜歡結合少數幾個因此可產生強度的概念,我們知道這樣子夠複雜了。與其只是丟出一些想法,每五分鐘又有新的想法,我們會討論出真正有價值的新概念,只需要大概六到七個,當成我們將整部電影的中心思想確立前的某種參考值,也因為只有六到七個概念,也就排除了其他百萬種不同的可能性。所以他是在說將其他百萬種可能性排除後,我們擬出了六到七個在我們電影當中的可能性。

TL:【迷幻公園】的結構是之前還是在剪接時決定的?
GVS: 你是指順序嗎?

TL: 是的。
GVS: 嗯,我在寫劇本時就是非時序性的,在剪接的時候又延續及將這個原本就是非時序性的發展再重新編排。

TL: 那麼最後的版本跟劇本中有很大的差距嗎?
GVS: 嗯,很接近,但不一樣。很多時候劇本中的某些東西,到頭來在電影中可能過於平板。剪接是關於如何保有住劇本中的東西,但並不是複製劇本。劇本其實會像書一樣,你在閱讀劇本的時候覺得非常流暢,比如說【妮可基嫚之愛的機密】,故事是以直線的方式進行,你在讀劇本的時候覺得很好,但到了電影中才會發現,線性的敘事方式少了某種懸疑性,因此你需要調整劇情順序,以創造出圍繞在角色身上的神秘感。在劇本裡這個部份可能不需要,但你在拍電影時就會知道。

TL: 嗯,我現在才開始了解這個道理…
GVS: 你…嗯,我想說有趣的是,劇本有其功用,但我認為對導演來說也可能是個大陷阱,尤其是對年輕的導演來說,因為劇本非常非常優美,你也知道劇本的美妙之處,因為你不斷的重讀,也給其他人看過,劇本已經好像是鑽石一樣。接著你按劇本拍攝完畢,陷阱就發生在試圖要完全按照劇本剪接,因為若你果真這樣做了,有時就是行不通,你知道。你得不斷重新改寫,許多時候電影不能完全按照劇本,因為現在它已經不是「劇本」而是「電影」了。

電影導演堅持要按照電影劇本的場序是個錯誤,因為他仍無法忘懷電影劇本的美,他會說服自己,而按照劇本的結構走,導致出一部原本可以更精采但還是比較平庸的電影,只因為他無法放棄劇本。某些時候你得拋開劇本直接處理電影,否則可能鑄下大錯。但我想許多好萊塢電影也會犯同樣的錯誤,尤其是如果編劇很強而又遇上新人導演,製片可能會堅持劇本的完整性,而徹底放棄我剛才所說的事情,而那可能只是因為編劇是奧斯卡金獎編劇,而新人導演啥也不是,這會壞了電影,然而正因為他們想要保住有威望的編劇的劇本,這可能正毀了那部電影。

(不敢相信費里尼電影的音樂竟然可以擺在葛斯范桑的電影裡。
那宛如溜滑板的獨特敘事與別出心裁的選角,造就了葛斯范桑近年最動人的作品。
影評人 聞天祥)


(影像的純淨與迷離交疊呈現,正與【迷幻公園】打破時序,輕盈遊走於主角內在和現實之間的敘事方式,緊密貼合。葛斯范桑這次大量引用尼諾羅塔為費里尼電影【鬼迷茱麗葉】所做的配樂,彷彿讓當年茱麗葉的奇幻想像,與片中少男自我重新組構的內心世界遙相呼應,達成一種奇詭的協調共鳴;當然還有已逝民謠歌手艾略特史密斯的溫柔歌曲,變成電影尾聲最淒楚動人的音樂註腳。
影評人塗翔文)


TL: 讓我再問一個問題。我在【視與聲】中讀到作者Amy Taubin在訪問你對安迪沃荷的看法時,問到她覺得【迷幻公園】中隱約有某種同志啟蒙的含意在,我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,這是刻意的嗎?(註:許多影評人認為葛斯范桑受到安迪沃荷的電影影響,還有兩者個性上的相像,或將兩者的電影相提並論,因此艾美陶賓在訪問中問到他自己對此的意見)
GVS: 同志性啟蒙?

TL: 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亞力斯的這個角色,在同志啟蒙或是自我尋找,或是發現自己的「性」向,有點這樣的意味,還是我們過度解讀了?
GVS: 你的意思是他的秘密實際上是性向的秘密嗎?


TL: 嗯,並不是,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完全了解作為青少年他所經歷的一切,且當發生那樣悲慘的意外時,你並不會想到你的性向,而只會想到那場意外,因為那是個大事,但這當中是否有某些…,該怎麼說才好…
GVS: 我想她應該,你知道,那是她的某種詮釋且可能跟其他片也有關,不專指【迷幻公園】,我記不得說的是什麼,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講到關於這部片裡的同志的部份,我記得好像有講到過,可能是跟電影中的某些風格有關,某些安迪沃荷的電影之類的,有些前因後果,但我記不得她是怎麼說的了,且這個(同志)並不是我的原意。

TL: 好的。我想請問你在拍【迷幻公園】和【大象】之前會花很多時間跟這些青少年們相處嗎?經常嗎?
GVS: 嗯,並沒有,只有花一點時間。我會花幾個小時的時間跟他們相處,像是在【大象】中…(電話斷訊)我們有次…(電話斷訊)我記得有一次我跟杜可風和蓋比坐在餐廳裡聊了一兩個小時,有一點點彩排,但也只有,三個小時左右吧,並不多…(電話斷訊),…花幾天幾天又幾天的跟他們相處。

TL: 你在電影拍完後還繼續跟這些年輕演員保持聯絡嗎?
GVS: 嗯,有些,要看是誰。我還有跟【大象】的某些人聯絡。

TL: 那些想要繼續在演藝之路發展的演員會來徵詢你的意見嗎?
GVS: 嗯,但那些波特蘭的演員比較沒有,其他的演員會,有些演員在決定要接演什麼角色的時候,或是有幾個朋友會來問些問題,但沒有【大象】或【迷幻公園】裡面的人。

TL: 我想請教另一個實際上我也在面對的問題,因為我也喜歡跟沒有受過正規訓練,只是因為很近似片中角色的新演員合作,但有時因為劇情的原因,我把這些新演員放在他們平常不會經歷的、比較殘酷的情境下,對你來說,這樣做會有道德問題嗎?像是你讓這些演員處在他們並不是很舒服的狀態下。
GVS: 像什麼?性場面嗎?

TL: 是的,比如做愛的場景或是整場殺人戲,也都是,或者他們在現場時就只是當成一場電玩似的,但特別是因為演出我的電影的演員也通常是16、7歲的青少年,我或許對這些年輕演員的心理更敏感些。(註:這裡所指的電影是【大象】。葛斯范桑的【大象】是以「哥倫拜校園殺人事件」為指設,導演本人在拍片前曾有一段時間自己也打線上殺人遊戲,以深入揣摩年輕人打電玩的心理狀態)
GVS: 【迷幻公園】裡的意外(在片場時)看起來並不像那樣,我是說,那是特效,只有在電影快完成時才會知道,我們當然沒有把一個人切成兩半丟在演員前面的這件事,那是一個人穿著綠色的褲子…詭異的特效。另外,嗯,在拍片時,我不知道,我不覺得他們沒有看過類似的畫面在…比方藍波的電影之類的。

至於性場景,像是在【大象】兩個男孩在浴室互相親吻,我不知道,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道德問題,他們穿著泳褲,且也不是真的在親吻,他們之所以會這樣就像是高中生常會玩的事情,一個搭肩昇過去檔在那裡,從旁邊看起來像是在接吻,他們很知道該怎麼表現,因為他們在學校裡也真的會這樣做,畫面看起來更真實,比真的親吻更好看,所以我說,好,你們就這樣演吧。

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(道德問題的)這種感覺,我想在片場也許有不同狀況可能發生,即使只是要把那個角色激發出來也可能是種創傷,尤其對年輕演員來說,假如他們無法掌握狀況的話。但我並不是那種…我沒有那麼嚴苛,你知道,我不是那種玩心理戰的比如說,我不是奧利佛史東,跟演員玩心理遊戲,折磨他們。我不是在說奧利佛史東是這樣導戲的,只是你知道,我只是假設有些導演會在某些時候以某種導戲的技巧,以心理方式操作整個狀況。但這種事情在我身上並不會發生,我只是試圖要演員們放輕鬆。

TL: 你最近的幾部電影,對我來說,看起來很自然隨性,但又像是在你精確的掌控之中,兩者有很好的平衡,對你來說要找到這種平衡點很容易嗎?而有些部分看起來像是意外,意外的部分又有多少呢?
GVS: 的確有些部份是意外。這種事其實慢慢的會發現。這種情況的確在拍電影的時候很容易出現,這時有兩種處理方式,一是比如說,要求完全掌控狀況,不過雖然就算你試圖控制所有事情,還是有很多意外情況會發生。因此你要不就是依據意外來調整,或者你仍然堅持你的原意。

有時意外發生對我來說相當極端,所以…,比如你到了拍片現場,正要拍一個男孩跟女友分手的場景,如果有意外發生,我甚至於會允許整場戲變成,這個男孩在寵物店買了一隻小狗給女友。因為可能突然發生了什麼事情,反而發現不一樣的東西,而劇中的角色很可能會做出這樣的舉動,而且讓他們處在這種特異的情境中,是因為的確有可能有這樣的意外導致如此的結果。我做的角色,就是看看這樣的改變要如何順暢的進入故事裡。所以我覺得有兩種方式,一種是利用這些突發狀況,或者是排除所有這些事情的可能性。

但你也可以兩者兼顧,有時我也會兩種情況都有。我覺得,因為有時候導演和演員間會有密集的討論,有時演員會在現場嬉鬧開玩笑,有時是看導演是否要演員完全按照導演的意思表演,而我會讓演員在片場玩耍,因為他們可能會激發出不同的、且比我們原先計畫的更好的點子。

我想有個很好的例子是在【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】的片場,尤杜基爾(Udo Kier)在片場手足舞蹈地唱歌,你知道那並沒有出現在劇本裡,但尤杜基爾一直煩我,說他有這首歌想要在片子裡唱一小段,這很好笑,我們在電影裡也放不進這一小段音樂,但當我們拍到那場戲時,我才覺得尤杜的確可以唱上一小段,且這個畫面後來成為電影裡最精采的一段。

但除非你是那種會鼓勵這種行為發生(的導演),不然這也不可能會出現在電影裡。很難說,我是指每個人的狀況不同,但我覺得在某種情況下每個導演都應該要順勢而為,你不可能總是控制住所有事情,而在某些情況下你又得嚴格的緊守住原本的想法。我想每個人都同時在兩者間平衡,只是程度問題而已。我想你從很早開始就知道要這樣,因為很多事情無法掌控,即使你已經在各個層面都控制的很好,但顯然能夠控制的範圍還是有限,所以要不就找出失控的部份的趣味,比如像是我,我喜歡這樣。

你知道,我喜歡這點,就好像我們正要拍的電影,工作人員其實很怕下雨,我們就覺得,下雨,有時你還得花很多錢去造雨哩,而真實的雨卻讓畫面變得很美,所以我們的態度就是,要是下雨也不是什麼大問題。下雨,很好啊。而不是,我們就得暫時收工等雨停了。

TL: 我懂了。那你是依理智或直覺來決定的呢?

GVS: 嗯,兩者都有。


(為什麼?他為什麼總可以把少年拍得那麼美?畫面中的空氣孤獨而荒涼,像是夢一樣,也正像少年時無人能懂的秘密心境。光、影、風、落葉、音樂、環境、膠捲、DV、臉孔、眼神、肌膚、死亡……一切元素在葛斯范桑手中,渾然天成的釀成了【迷幻公園】。這部電影,竟然讓沒喝酒的我醉了。 -電影導演 鄭有傑)

(縹緲彷彿不屬於任何固著之地的男孩,對生命總有疑惑,卻在不經意間撞擊出巨大悲劇。不指向、歸咎於任何人、事、物,所有一切就只是發生了,看似高度詩化的電影語言,實則蘊含了力貫千鈞的寫實力道!【迷幻公園】的魅力,除了形式、內容、技法三者的完美結合,其探觸年輕生命內在質地的精準視角,才是葛斯范桑作為導演最非凡耀眼的才華! -王師(台北光點經理))

葛斯范桑電話訪問 Part 3

TL: 你曾經對自己可當電影導演產生過懷疑嗎?
GVS: 整體來說嗎?

TL: 嗯,怎麼說,比如剛開始頭幾年,會有這些疑問產生嗎?
GVS: 是啊,我想,我還在唸大學時,我們總是在嘗試拍電影什麼之類的…等一下,有一通電話可能會來,我會突然需要結束訪問,跟你說一聲,但我可以繼續回答。的確,剛開始我們都在拍些小電影,我只是以為…,因為我們都會對「導演是幹啥的」有某種想像,我只是以為導演是那個聲音最大的,且好像派對主辦人一樣。

我後來才知道原來不是那樣的。你知道,對某些導演來說或許是這樣,但我發現你得實際上想出該怎麼擺攝影機之類的,這對我來說還蠻容易的。我這才知道原來有比派對似的東西更重要的工作,而且,我想,我應該可以做得到,但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毫無機會,因為我太安靜、太含蓄,後來我才發現在拍電影時,我以為的那些根本不需要。不過剛開始總是會有這類的疑問。

我想,過了一段時間,我拍了一個,嗯,不是很成功的電影,也就是我的第一部長片,我想我對自己的懷疑也與此有關。但我想你要不是就此打住,就是堅持下去,只有這兩條路。我看到有些電影創作者因此放棄。有一位我很欣賞的導演,是第二部片很糟,而不是第一部片,她的第一部片非常成功。第二部片還不到慘不忍睹,但確實很糟,然後她就停手了,因為她說,「好了,我受不了」,你知道,有些人是不想經歷這些。

對電影創作者來說,我想你應該繼續下去,因為那不會是你拍的最後一部片。你看有很多電影導演的創作歷程,偶爾也會有些不是那麼好的電影,但他們仍然堅持下去,當然也有些人就放棄了。


TL: 貝拉塔爾看過你的片嗎?尤其是你受他影響的那些電影?
GVS: 有,他看過一些。嗯,他看了【心靈訪客】,也看了【痞子逛沙漠】,還有…他看了…,我有寄【大象】和【超脫末日】給他,所以我想他可能也看了。我有時候會遇見他,今年在坎城的時候有見到,我們偶爾也會通信。他在美國的時候…,但是這一次,他來參加紐約影展時,我錯過他了。

TL: 他有什麼評論嗎?或說他對你的電影的看法。
GVS: 有啊,特別是針對【痞子逛沙漠】。那時他在紐約放映他的回顧展,我跟他說「我拍了一部貝拉塔爾式的電影,我想放給你看。」他和他的妻子艾格妮看了電影,他們給了很多意見且很有幫助。片子裡有些幾乎是從他電影裡直接引用的畫面,但他一點也不在乎,他不介意。

但是他有提出一個更大的問題,貝拉覺得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兩個男孩一開始要走進沙漠裡,那是他最主要的意見,他認為我們需要知道為什麼他們會走進去,他的妻子覺得這問題比較小,她說「那沒問題,沒問題」,不過這也表示他們沒有看到…

我是說,那裡真的沒有講清楚,這點他們說的對,為什麼他們會開始散這個步。我覺得在這個故事裡,那裡應該是他們只不過想單純的散散步,他們只是想停在路邊,散個20分鐘左右的步而已,只是,他們(角色)沒有說出來。我猜他(貝拉)的意思是,你得說清楚,不然會有太多的可能性。

TL: 在你前三部作品【痞子逛沙漠】、【大象】和【超脫末日】,都是根據真實事件或人物改編,你僅僅將事件本身當作靈感來源,或是你在拍的時候會想說「這部片我想要忠於事實」呢?你的新片【哈維米克】會比較接近傳記電影嗎?
GVS: 嗯,【哈維米克】會比較像是傳記電影,因為這部片真的是傳記片,其他幾部則並沒有直接指名道姓。我的意思是(電影裡)並沒有說他們就是誰,而比較像是在平行宇宙中的版本,比如【超脫末日】,男主角看來很像Kurt Cobain,但並不是,我們沒有這樣說。然而【米克】,也就是我們這部片的片名,就是在講這個人,哈維米克,電影會在舊金山的卡斯楚區拍攝,有很多自傳的成分。卡斯楚是實景拍攝,照相館是真的照相館,片中的人都是用真實姓名,他們的所做所為都是根據史實。

而其他的幾部片,我們比較像是在拍一段「空白」。

【痞子逛沙漠】、【大象】和【超脫末日】,我們的整個概念比較是在拍這些人消失的那段生命。比如說槍殺同學的那兩個孩子的生活,哥倫拜事件,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了,那是某種不存在的訊息,他們在地下室做了什麼,彼此間的關係…,我們並不是在進行調查,但的確有些不存在的資訊。

Kurt Cobain生命的最後三天到底做了什麼,沒有人真的知道。當那兩個孩子迷失在沙漠裡時到底發生了什麼,因為只有一個人活下來,所以也不完全正確。所以這幾部片拍的是關於不見了的那段時間,並不是傳記式的,並不是在拍我們已經知道的片段,而是在拍我們所不知道的片段。現在這部片(【哈維米克】)則是幾乎完全只拍攝有檔案,資料及紀錄影片的部份。

TL: 在【大象】中,當你從不同的角度重複著某一場景,很多是長鏡頭,你們事先排練過很多很多次嗎?整個走位、調度、演員排練,都拍了很多次?因為同時要從整個敘事線的不同時間、不同角度重複一個事件,拍得實在很精確。
GVS: 是的,走廊那場戲我們有綵排,走廊那場戲是所有事情的…嗯,走廊的場景在不同的時間點出現很多次,我們得要綵排所有(不同人物的)交錯…

TL: 走廊那場,包括狗、飛盤…
GVS: 嗯,還有辦公室那場…我們得不斷排練,直到大家可以讓我們(從不同角度)重拍又重拍,然後我們就直接拍了。那並不特別困難,可能也只有綵排一個下午吧。我是說,那個接點得要很接近,並不是完全相同,而是很接近,演員的台詞也是,我儘可能讓對白看起來一樣,我是指,台詞是一樣的,但有時情緒稍有出入,我可以知道某些差別是好或是壞。剛開始我以為得要像照鏡子似的完全相同,但後來,在剪接時我發現,要是稍稍有點差別也沒問題。

(進入【迷幻公園】的前三十分鐘,我前往只在記憶中存在的西門町電影主題公園遊盪。
進入【迷幻公園】後的兩小時間,回憶中年少輕狂自以為慘綠少年般的幻影輕輕挑起。
人,總是年輕過,總是會有著一段沉浸於憂愁與想望的時光。
細微的情緒如藤蔓逐漸攀爬延伸,想要爬高,卻又漸漸被惱人的俗事給蓋過去。
進入了【迷幻公園】,想要感受些什麼;書寫些什麼;燃燒些什麼?
不論,卻隱藏不了那過往的、以及所經歷過的片段哀傷。
進入了【迷幻公園】,妳/你,也許就會發現些什麼。
-馬瓜 樂評人)

(所有在中山堂前面溜滑板的人都應該來看,不溜滑板的人也都應該來看。透過極好的影像語言、高度風格化的鏡頭運動,葛斯范桑把美國無所事事或是說對生活虛無、對未來沒有方向的中產階級青少年的心理,描述的非常準確。我想推薦所有青少年、他們的父母、所有不了解青少年心理的成人,都值得來看這部電影。-郭力昕 政大廣電系教授 )

TL: 你的很多電影在台灣都有上映,中文片名的翻譯跟原文稍有出入,我想跟你分享一下這些中文片名。
GVS: 好啊。

TL: 比如說Mala Noche被翻成「追流雲的少年」。
GVS: 聽起來像「Mala Noche」嗎?是音譯嗎?你用中文怎麼唸?

TL: ㄓㄨㄟ ㄌㄧㄡ/ ㄩㄣ/ ㄉㄜ. ㄕㄠ ㄋㄧㄢ/
GVS: 嗯,有時的確會這樣,【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】(My Own Private Idaho)在義大利被翻成【這個該死的帥哥】(Handsome but Damned)。

TL: 【這個該死的帥哥】,很不錯啊,這部片在台灣叫做【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】,我很喜歡這個片名。
GVS: 哇!!


TL: 中文片名把「我私密的愛德荷州」翻成「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」,我喜歡這個名字。
GVS: 嗯,你們不會…偶爾用音譯的翻嗎?讓「我私密的愛德荷州」聽起來比較接近原本的樣子?

TL: 嗯,近幾年來片名才比較經常是直譯的。
GVS: 喔,這樣啊。

TL: 但十年、二十年前,取片名的方式比較像是(片商)看完這部電影後,覺得這部片是在講啥的,就翻譯成那個意思。那麼,你還會再回頭去看你從前的作品嗎?
GVS: 要看是哪部片,偶爾,我偶爾會看看。我重看【追流雲的少年】很多遍,因為我們重新混音(【追流雲的少年】DVD於今年重新發行,高畫質數位化過程由葛斯范桑親自監製),所以我得不停重看。

(哈囉…哈囉…,早安…)啊,是客房服務…,嗯,很偶爾,有些片我就很久沒有再看過了,比如說【追陽光的少年】就一段時間沒看過了。我今天晚上可能得再看一次【迷幻公園】,因為今晚在舊金山會放映。

不知道,因為不太需要重看,所以要看狀況。我又再看了【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】,前不久在電視上看的,在IFC頻道上播映剛好看到。重看舊片很有趣,但機會真的不大。我沒有自己辦小型影展。你知道,我可以辦,我有拷貝,也有個小戲院,我可以自己做小規模放映,但我想我不會,也許將來有一天吧。

TL: 你寫日記嗎?
GVS: 沒有。

TL: 那麼當你很偶然再看到自己的舊作時,會突然有「啊,我或許應該換個方式拍」之類的想法嗎?會有這樣的問題嗎?
GVS: 我再看這些電影的時候嗎?

TL: 是啊,當你偶然再看到時,會想說「喔,我應該換種方式拍的」,或是「我可不會再這樣拍了」…
GVS: 嗯,有時會這樣,我的意思是,電影已經存在了,我想我會批評的事情是比較整體性的而不是小細節。比如說【追陽光的少年】的攝影。當我們拍這部片的時候,我比較想要的是像我在【追流雲的少年】裡的東西,但因為劇組太大,我不知道跟一個這麼大的團隊一起,要怎麼用比較靈活的方式工作。好像多了沉重的包袱…

我是說,很多時候在執行面上有很多既定的方式,這也是我現在要拍的這部片的情況,各個工會和那些專業出身的會員們,他們會互通聲氣,像是某種傳統似的,且這跟他們之前拍過的其他電影有關。他們在拍你的電影之前可能已經拍過五六部片,【追陽光的少年】又是我第一次有完整的工作人員的電影,35釐米電影的劇組,所以我也無法真的瞭解哪些部分是比較重要的。

於是當攝影指導Bob Yeoman跑來…,我不是要批評Bob喔,說客廳的燈光,如果你不加燈的話,可能不夠亮,我就想說只需要用窗戶射進來的光就好了。可是我又有點猶豫,因為這樣一來變成房間一邊亮一邊暗。其實我應該說,我喜歡房間一邊亮一邊暗,但我又不太確定是否行的通,結果又徹頭徹尾變了,我們在走廊上加了很多輔助燈,每次只要改變攝影機的角度,就得重新調整燈的位置,於是就不可能像在【追流雲的少年】的拍攝方式,不可能快速移動。所以實際上我不可能按照分鏡表拍,我雖然有所有的分鏡表,但拍出來的結果根本就不是同一部片,甚至根本就不像,我無法按照我的方式來拍這部片。

於是我發現自己坐在片場,完全無法按照我想要拍這部片的方式進行,所以我只好想出別的東西,於是我設計了完全不同的東西,跟劇本毫不相干,只是在從主角身上取不同的角度罷了。當有四個人坐在房間裡,我們好像是先拍客廳…,當有四個人坐在房間裡講話時,要是沒有分鏡表,真的很難知道鏡頭要放在誰身上,且當所有人互相交談時,你開始變成每個角色都會拍中景和特寫以防萬一,我們變成這樣拍了,變成更…我的意思是,電影到頭來還是很好,但我原先想拍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,比較像【追流雲的少年】,更風格化些,更…更以分鏡表為主。

所以針對這部片來說,我原先真的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,我也很滿意現在這樣,且要是換了別種方式拍可能也不見得會更好,但當你再看的時候就會這樣,就會想起「喔,對啊,我本來想要拍成像【追流雲的少年】的,可是並沒有」。

【追流雲的少年】,比較像…它的風格比較類似【無法無天】,你知道,就是那種很快速運鏡的畫面,攝影機一直在移動,比較接近這種類型,【追流雲的少年】的某個部份比較接近這樣。可是我從來沒有…可以真正做到像它那樣,我在之後拍的其他電影也沒有,我改變了我的風格,在我拍【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】的時候,就比較類似【追陽光的少年】的風格,我並沒有用…我是說,我開始不用…,在之後的所有電影當中,我不再用分鏡表了。

那部片改變了我,的確整個改變了我拍電影的方式,此後我也沒有再用過分鏡表了。

TL: 我還想問一個問題,你在【白爛賤客】中裡出現一幕,是凱文史密斯來找你,還是麥特戴蒙和班艾佛列克,當他們來找你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?
GVS: 是凱文史密斯,嗯。

TL: 你的第一個反應是?我覺得那一段超好笑的。
GVS: 我的反應?還是誰的反應?

TL: 你的反應,你的反應像是「喔,哇,當然好,會很有趣吧」…
GVS: 嗯,是啊,我只有說,「好啊,我來演」。

TL: 哈哈,原來如此。嗯,最後一件事,你想對台灣的影迷說點什麼嗎?你在台灣有很多有多影迷噢,我有很多拍電影的朋友很忌妒我,因為我今天可以跟你做電話訪問。
GVS:嗯,那,嗯,我想要對那裡的影迷說「哈囉」,我也很高興知道我在台灣有影迷。

TL: 喔,你在台灣有很多影迷。
GVS: 喔,真好。

TL: 嗯,那麼,我想我的問題都問完了,很高興有這個榮幸跟你說話。
GVS: 嗯,謝謝你,再見囉!

(全文完)

(轉載自新浪部落http://blog.sina.com.tw/atom/article.php?pbgid=17143&entryid=574906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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